張越開車把她送到了就近的一家酒店裏, 然後告訴她一個門牌號。

這家酒店屬於私密性很強的那種, 從大門進去就可以看見一道道屏風隔開了許多區域。有早就等候在門口的侍者滿臉微笑的上前來給林蒹葭引路。

林蒹葭深吸了一口氣, 跟著侍者走進去, 心裏有點緊張。

用巨大屏風隔開的空間裏, 冰冷的石質方桌上擺了個細長脖頸的素白美人瓶。瓶子裏斜插一支微微泛著鵝黃的百合花，舒開片墨綠色的葉子。

穿著淺藍色長風衣的女人坐在桌邊，側目看向窗外，一頭柔軟的栗色卷發披散在肩頭。聽見有人進來的動靜，她轉過頭來, 同林蒹葭對視。

女人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墨墨鏡, 皮膚是很漂亮的奶白色，橘紅色的唇有點薄。

她摘下墨鏡, 鵝蛋臉柔和的線條邊緣被光線滾過一圈, 仿佛自帶著柔光效果。沒了眼鏡擋著, 女人那雙圓潤的貓兒眼眸便顯露出來。

那雙眼眸很是漂亮，少見的黑色眼珠很明亮，圓潤的線條又透出幾分無辜。

林蒹葭心頭一跳, 立刻認出了對方——真人遠比電視上更加的漂亮。

尤其是那雙眼睛……同舒窈簡直一模一樣。

她緊張的喊了一聲：“周阿姨？”

周萍萍笑了笑，指著自己對面的椅子, 道：“蒹葭對吧？來, 坐。”

林蒹葭有些局促的坐下, 目光緊張的看著周萍萍——她沒敢與周萍萍對視, 只好盯著對方的衣服領子。

周萍萍看出她的局促緊張, 很輕的笑了, 說：“別緊張……你知道我的吧？我和你媽媽，是很多年的同學了。當初舒窈這孩子，吵著鬧著要來海城念書，我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媽媽。”

“其他人我都不放心，只有你媽媽——把舒窈放在你們家，我最放心。”

林蒹葭略微低了低頭，沒說話，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。不過幸好，對面的周萍萍也沒有要她說話的意思，仍舊自顧自的說了下去。

“我和你媽媽，是十幾年的同學情誼。雖然後來嫁人之後天南地北的，不經常見面，但我們仍舊私下頗多聯系。你很小的時候，你媽媽還抱你來我家裏玩過——不過你可能不太記得了。”

周萍萍笑瞇瞇的看著她；周萍萍生得很美，尤其是那雙圓媚的眼眸，完全掩飾了女人的年紀。

“餓不餓？我點了幾個菜，你看看還有什麽要吃的。”

她把菜單推到林蒹葭面前，林蒹葭看了一眼：菜單有中文和日文兩種。林蒹葭的日文只學了一點日常用語，粗略掃了一眼，輕聲道：“不用了，就這幾個菜就好，謝謝周阿姨。”

“不用這麽客氣。”

周萍萍微笑，把菜單收了起來。

周萍萍不說話，林蒹葭也絕不先開口。不一會兒菜上來了——果然都是小盤精巧的日菜。

侍者上來布了碗筷，放下還冒著熱氣的毛巾，隨即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。

周萍萍並不動筷子，毛巾的熱氣騰起來，她艷麗的臉龐便在霧氣背後微微的模糊起來。林蒹葭眼觀鼻鼻觀心，周萍萍不動筷子，她便也乖巧的不動。

“你確實是個很乖巧的孩子，”周萍萍嘆了一口氣，說：“我記得你從小就聽話。小時候窈窈很皮，我還經常和你媽媽開玩笑，說和你們家換個女兒。”

“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——你和舒窈的事情，我已經知道了大概。”

林蒹葭一楞，擡起頭來，目光都忘記了閃躲。她看見周萍萍的臉；那張臉很漂亮，但被淡淡的霧氣遮著，顯得略微模糊。

周萍萍對上林蒹葭的目光，搭在膝蓋上的手換了個姿勢相疊：“說實話，我沒想到你們會攪和在一起。窈窈以前不是沒談過戀愛，但是……她從來沒有談過女孩子，我也從來沒有在她身上看出這個苗頭來。”

林蒹葭沈默片刻，放在腿上的雙手略微緊了緊，握成拳：“周阿姨……抱歉，舒窈是我掰彎的。”

“我天生的，喜歡女孩子。”

她的聲音不大，卻十分的堅定。

周萍萍楞了楞，沒想到林蒹葭居然就這麽幹脆的承認了。但她只是驚訝了片刻，臉上又恢覆了淡淡的笑意。

她說：“性取向是天生的，我沒辦法怪你，也不能怪你……舒窈那孩子，如果知道我來找你，肯定會和我鬧脾氣。所以你能不能和阿姨保證，這次我們見面的事情，不要告訴舒窈呢？”

看出林蒹葭的遲疑，周萍萍微笑著又補上一句：“當然，你放心。阿姨並不是特意來拆散你們的。我只是來告訴你一些事情，一些關於舒窈的事情。”

“我只有舒窈這麽一個女兒，她是我的心頭肉。我看得出來，她很喜歡你，如果我強行拆散你們，她一定會很難過。作為母親，我是最看不得她難過的。”

她窺著林蒹葭的神色——林蒹葭還是很緊張，筆直的坐著。但是緊張歸緊張，少女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惶恐，她就那樣坦然地承認了是自己的錯，是自己掰彎了舒窈。

周萍萍頓時感覺有點頭疼，她愛極了這樣坦誠可愛的孩子；前提是對方不是自己女兒的女朋友。

“阿姨，我答應你。”

略帶南方口音的甜軟，女孩兒點了點頭，道：“今天的事情，我不會和舒窈說的。”

周萍萍沒話說了，在心裏恨恨的咬著小手絹。要命！這孩子為什麽這麽耿直？搞得她都不好意思甩鈔票了！

想到自己包裏的一疊支票，周萍萍端正了神色，淡淡的說道：“那就好。既然你這麽坦誠，阿姨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，說句實話，阿姨希望你們能分手。”

“但不是現在。你知道的，快高考了，你們現在分手一定會影響到舒窈的備考狀態。所以我希望你能在高考結束之後主動提出分手。”

看著周萍萍臉上得體的微笑，林蒹葭鎮定的開口：“阿姨，您剛剛才說了，不是來拆散我和舒窈的。”

周萍萍微笑：“當然，我肯定不是來拆散你們的。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分手，並沒有一定要求你們分手。”

“你們年輕人，總是很容易沖動。一沖動，就會產生愛情，就會頭腦發熱決定在一起。可實際上呢？你們互相了解嗎？準確的說，蒹葭，你了解舒窈嗎？”

看出林蒹葭似乎要開口，周萍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，示意她先聽自己說完。

“我所說的了解，不是舒窈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，喜歡什麽顏色的衣服習慣做什麽小動作。你要知道，了解這些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。單凡用了點心的，都能記下來。”

“我說的了解，是指——你知道舒窈從小到大，生活在什麽樣的環境中嗎？你知道她經歷過什麽，為什麽身手過人，為什麽從帝都轉學到海城，又是怎麽養成這樣早熟的性格的嗎？”

林蒹葭不說話了。她清楚，周萍萍的每一句話，都是無可反駁的。舒窈很少向她提起舒家的事情，偶爾說起來，也是一筆帶過，並不細說。

林蒹葭是個體貼的女孩兒，她看出舒窈不愛多講家裏的事情，所以也從來不問。

看見林蒹葭沈默，周萍萍很輕的嘆了一口氣。她道：“阿姨不是那些講究門當戶對的人，如果你是個男孩兒——亦或者我家窈窈是個男孩兒，不管你是什麽樣的背景出生，我都是不會說什麽的。”

“舒窈這孩子，從小就過得苦。說出來你可能不信，我們這樣的家庭，居然也能把孩子活生生餓出胃病來。”

周萍萍垂下了眼眸，食指尖觸著餐具冰冷的邊緣，繼續說了下去：“我一直對她很愧疚，想要補償她，但又不知道從何開始補償。你認識她這麽久，大概也有所察覺了，舒窈這孩子的性格裏面，帶著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一點溫柔。我不是個好母親，她卻在全力的遷就我，給我足夠的空間去表現我那所謂的母愛。”

“舒窈……很好。”

林蒹葭輕聲開口。周萍萍微笑著點頭：“是的，她很好，我知道。但正因為如此，我才希望你們分手——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希望。”

“這條路太苦了，我只希望舒窈餘生幸福安樂，不希望她再受諸多苦楚。”

“我很清楚，舒窈並不是天生就喜歡女孩子。和你分手之後，或許她可以找到一個適合她的男孩子，談一場正常的戀愛。”

“我的身份你也清楚，像我們這種人都是曝光在聚光燈底下的。舒窈是我的女兒，總會有人想方設法的去挖掘她的消息。如果你們的戀情曝光會是什麽後果，我想你應該清楚。”

“我知道你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，你大概也不希望讓你父母露出失望的表情吧？”

面對周萍萍平靜的微笑，林蒹葭仍舊挺直著脊背，輕聲問她：“阿姨，您問過舒窈是什麽想法嗎？”

“你想和我說，讓我尊重舒窈的想法，是嗎？”

周萍萍微擡那精致小巧的下巴，睥睨著林蒹葭。林蒹葭仍舊是那張油鹽不進波瀾不驚的臉，冷淡的點了點頭：“阿姨，您首先要明白——舒窈先作為一個獨立的人，然後才是您的女兒。”

周萍萍臉上的表情沒有變，她看著對面的林蒹葭；周萍萍覺得自己現在能理解舒窈為什麽會愛上這個女孩子了。

這樣的性格和外貌，實在太對舒窈的胃口了。而舒窈是她的親生女兒，舒窈的喜好，周萍萍再了解不過。

周萍萍深吸了一口氣，拿起桌子上的餐具，動作很輕，聲音也很輕：“可是，你知道舒窈有病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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